谭婆婆和外婆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那时,旧城改造还没有开始!谭婆婆一个人住在靠南的二楼第一间房。外婆家是紧挨着楼梯的平房。
在我印象中,她是拱门里唯一一个生意人。
早上,我还刚从睡意朦胧看醒来,木楼梯就发出了沉重的吱吱声。谭婆婆驮着大包袱从楼上下来,把包袱往楼梯拐角处的货架上一放,用她胖胖的身躯推着出了小院。说是货架,不过是用几块木板搭了个一米见方的箱子,装上四个轮子,用一大块布一罩,上面还有几根细圆的竹条拼起来的架子用来掉挂一些货物。
拱门外的生产街虽然不是城里的主干道,但小商小贩在此云集,一整天都是人来人往的。谭婆婆的小摊就在其中。针头线脑、袜子鞋垫、花花绿绿的钮扣、宽宽窄窄的松紧带、姑娘用的指甲油和脂粉、小伙用的打火机和皮带……真是琳琅满目,密密匝匝地在小摊上期待着谁来把他们带走!
谭婆婆的嗓门是大大的,只要您在她的小摊着驻了足,拿了感兴趣的东西在手里把玩。“你可真有眼光,这可是我刚从成都进的新货,整条街也就只有我这儿有!”如果你还没放手,“一块钱,除了我这,你找不到第二家!”谭婆婆就以这种爽朗的语调,完成一笔又一笔的交易!
天渐渐暗下来了,街上人影渐渐稀落时,木楼梯又吱吱响起来了。“今天生意好么?”已经吃过晚饭的邻居会顺口一问,算是打招呼。“嗯,还可以!”谭婆婆黑胖的脸上洋溢着疲倦的笑意。上楼后,就很难再看到她下楼,除非到了第二天!
如果碰到下雨天,不能出去摆摊的日子,院子里的小朋友经常会跑到她家去,围着她小摊上那些精致漂亮的小玩意慢慢玩。最受女孩子欢迎的是镶着各色珠子的戒指,一枚枚地试戴,伸出双手在同伴间炫耀着,然后在一走路木地板就吱吱响的房间里嬉闹起来!谭婆婆经常说的是:小心点,别摔跤了!现在想来,我们玩累了、疯够了,留下的战场,一定耗费了她不少的精力来打扫和整理吧!
也有两三天看不到谭婆婆的时候,她到成都进货去了!在我五六岁的眼里,成都遥远得像在天边。谁能上成都去一趟都可以拿出来说上两天时,谭婆婆却已在小县城和省城间来回穿梭了!如果不是命运弄人,她很可能成为拱门里的有钱人。
一次去成都进货,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吧!她被自行车撞了,撞得非常厉害,因为又是孤身一人,她躺在地上,骑车人早没影了!等我再见到她时,已是几个月之后了!她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推着货架走出院子摆摊去了!因为腿不方便,她再也不去成都进货了,都是就近在批发店里拿些东西来卖。虽然小摊一样的琳琅满目,却没有了以前的精致和新奇!
在她腿瘸后的一个下雨天,有个黑瘦的老头儿来敲谭婆婆家的门。家里似乎没人的样子!老头在木楼梯上踌躇了好久,最后又闷声不响地走了!后来,听外婆和邻居们聊天,说那时她之前的男人。在谭婆婆年轻时,帮这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带大了五个小孩子。孩子长大了,老头的脾气也大起来了,他们离了婚。或许是听说了谭婆婆的近况,想来表达一下同情吧,不料却吃了闭门羹!
日子还在继续。生产街的热闹却不知怎的,转到了靠近南门的鱼市口去了!这就意味着谭婆婆要一瘸一拐地推着她的货架走上三十来分钟的路去摆摊了!路过她的小摊,一声“谭婆婆!”唤出的依旧是一张黑胖的大脸上的一丝笑意。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样式:齐耳短发。
在香港回归的那一年,旧城改造开始了!因为是公房,根据政策,有钱的可以在一两年后新房建设好了再以较低的价格买;没钱的,房管所会安置到其他的街道去居住。拱门里的人开始各奔东西,拱门就这样消失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谭婆婆!
外婆和小姨住到了一起,在生产街新修的楼房里。听外婆说,房管所把拱门里不买房的人统一安置到太平场了。太平场也是一条街,因为离城中心地带较远,被称为“背街”。
后来,我四处打工,很少再回老家了!再次听到谭婆婆的消息是五年后。外婆到我工作的城市小住。聊到了以前拱门的老邻居时,知道她把小摊固定在了太平场,街上人少,生意不好做,她就坐在街边打瞌睡,头发也不收拾,凌乱地耷拉在脸庞,简直没有一点精神气儿。当听到外婆说她看起来像个“疯老婆婆”时,我的心阵阵作痛!
最后一次听到谭婆婆的消息时,她已经去世了!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她认了一个干儿子。这个干儿子帮她打理一切,使她孤独的生活有了依靠。小摊也没摆了,依旧爱坐在街边,不过已穿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清清爽爽。
“谭大娘苦了一辈子,年轻时帮别人把孩子带大,虽然那些孩子长大后没一个来关心过她,但是老天有眼,她的这个干儿子对她好啊!后事也是干儿子办的!”外婆非常感慨!